第二百七十章王韶

苏油笑道:“这个是唐代《炙毂子》的记录,说是汉朝柏梁殿遭到火灾,有一位巫师建议,将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放在层顶上,就可以防止雷电所引起的天火。”

“我看大相国寺建筑两端,都设有螭吻,传说此乃龙子,口润嗓粗而好吞,遂成殿脊两端的吞脊兽,能吞火消灾。”

道隆点头:“对呀,掌墨大匠也说龙头需向天,龙舌需用青铜,只是不明其理,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效果。”

苏油愣了,这玩意儿现在已经有了?

“呃,大匠们可能忽略了一点。天师道小张天师善行雷法,他说试验中发现,电可以金属引之。除了按古籍记载用青铜龙舌之外,尚需从龙舌根部引出铜条,连接到地下用铁块埋设成的引雷阵中。”

“雷电至阳,大地为阴,有金属为引,至阳烈气便可循之入地,而不用穿房裂屋,建筑便无恙了。”

“至于为什么古籍记载有缺失,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道隆合什:“阿弥陀佛,这个的确是道门所长。本代天师的玄通,多有历证,想来是不会差的。这法阵如何设立,明润你知晓么?”

苏油说道:“我觉得没那么复杂,就是接闪针,接闪线,引流网三样东西,哪有说得那么玄乎。”

道隆根本不信:“看来明润也是一知半解,我还是给小天师去信请教吧。”

那他不坑死你才怪!

算了,道理有时候是说不通的,苏油决定闭嘴。

从大相国寺出来,苏油推辞了贵人相邀,只说要闭门读书,谢绝一切交游,认真准备考试。

送二人离开,上了马,苏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,总算是没有得罪人。

石通笑呵呵地过来:“刚刚师父你不在,是没看到那场面!曹家高家都看上的琉璃镜,人们趋之若鹜。最大一面卖出了两千三百贯!最小的也三百贯有余!”

苏油担惊受怕了一上午,现在已经对赚钱毫无兴趣了,狠狠飞了石通一脚:“欺师灭祖的东西!不替我背锅反而放我在火上烤,回去要你好看!”

石通大为不服,跟在苏油的马屁股后边边跑边喊:“师父我这不是替你扬名吗?!怎么还怨上我了……”

“我要你给我扬这名?你给我扬扬诗词文章的名声不好……”

两人师父不像师父,徒弟不像徒弟地一路拌着嘴,朝苏家回去。

……

有了万贯钱财,苏油是再不敢出门了,每天除了刷题,唯一的爱好,就是制作美食。

渐渐的,这里成了一个小会馆。

苏轼是个放眼天下无坏人的性子,用后人的评价,那是玉皇大帝也陪得,市井小儿也陪得。

因此就数他朋友多,晚上常常带人回来吃饭,苏油做的好吃好喝的,都便宜了苏轼的一帮朋友同年。

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,一院子的绿袍还家国天下,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。

不过很多小道消息,倒是从这帮子人嘴里边听了个饱。

比如上月,苏油在忙着卖镜子的时候,官家在忙着放逐宫人。

小官员们的口中,事情是这样的。

彭城县君刘氏,从民间选入皇宫,并得到官家的宠爱。

刘氏仗恃官家的宠爱,作威作福,不可一世,甚至乱作奏札,宋仁宗几乎为她所迷惑。

当时,皇宫之中得宠的宫人有十名,被称为“十阁”。

事情到最后,竟然发展到以刘氏为首,其中好几人耐不住寂寞,与进入皇宫拜见官家的人私通的地步!

御史中丞韩绛也是铁头,私下搜集证据,然后将这些情况秘密告诉了官家。

官家听后龙颜大怒。嘉佑四年七月,放逐了二百三十六名宫人,其中包括刘氏、黄氏等最得宠的妃子。

苏油对这些从来都是一言不发,然而在他心里,已经判定这是曹皇后隐忍这么多年,终于得官家看重,正式接掌后宫的重要信号。

……

后宫里,曹皇后坐在梳妆桌前,由尚宫给她梳妆。

看着琉璃镜中已经不再娇美的面容,曹皇后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:“做这么清明干什么,没得让人徒生出烦恼。”

尚宫从匣子中取出一枝珠花:“这珠花奴婢认得,这是当年张贵妃从娘娘这里取走的。”

曹皇后看了尚宫一眼:“老奴你闭嘴。一枝珠花而已。再说人都死了,以后称呼,得叫温成皇后才是。”

尚宫恭谨道:“是。”

说完又道:“要没有那皇后啊,宫里也出不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,如今总算如这镜子一般,重得清明了。”

皇后看了珠花一眼,露出了一丝转瞬而逝的厌恶的神色:“换一枝吧,这枝收起来,算是纪念。”

尚宫恭谨道:“是,娘娘终是宽厚。”

曹皇后笑了:“宽厚二字,跟我可从来挨不上边。总是浑浊有浑浊的烦恼,清明有清明的烦恼。”

“歌舞事人,终难长久,总想着非分,其实也就成了痴人……

“这次发落出去的二百三十六人,都是辜恩之辈。连千里之外的一个孩童都不如!唉……”

……

苏油今天又在招待客人。

王韶,苏轼的同科进士,典选官职是新安主簿,相当于县办公室主任。

这娃当然不愿意去,但是考制科又担心考不上,便想去陕西游历,充实自己。

苏油今天料理的饭食尤其精美,芽菜红烧肉,清炒藕丝,水煮鱼,白切鸡,豆芽丸子汤。

苏轼笑道:“明润喜欢的人,只看饭菜便知一二,四荤一素,子纯这是入了第一等。同辈当中,以你为首,来来来,赶紧动筷。”

王韶扯了扯嘴角:“子瞻莫要笑话于我。”

苏油端着一盘臊子蒸蛋上来:“子瞻提前没打招呼,招待不周,子纯大哥你别见外就是。”

这娃如今已近三十,也是从小没了父亲,发奋学习,才有了今日。可如今准备游历陕西,采访边防,所有同科都在苦劝,今日苏轼拉着他回来,便是为此。

结果遇到苏油,苏轼劝告王韶的事情就算彻底的黄了。

苏油搬出来西南图志,与王韶详述了地图制作方法,然后两人在房间里拼出一张大图,又跑去外边柳树上折了柳条,在地图上挥斥方遒了半天,王韶的志向更加坚决了。

苏轼还想劝:“子纯,何必自苦如此?”

王韶翻着白眼:“我倒是想应试制科来着,可韩相公都说了,这次制科有大小苏参加,我们还凑啥热闹?”

苏轼劝道:“哪里便如此轻易……”

王韶举起酒杯:“少来!相比明润,我这一把年纪已经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。六年光阴,原来可以做得忒大的事体,壮哉!明润,敬你此杯,为兄定不让你专美于前!”

苏油笑道:“这事体可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的,有四通商号为背景,有一路诸贤相助,有张赵二学士照拂。子纯大哥,大宋多的是高谈阔论之辈,少的是务实求是之人。今番改弦易辙,此杯当为大哥作贺。”

王韶哈哈大笑,一饮而尽。

苏轼将苏油的杯子拿到自己身前:“又找理由偷酒喝。没收杯子。”

苏油从怀中取出一叠缗钞:“前日卖镜子,所得万缗。子纯大哥自幼孤贫,想来积蓄不丰,这一千贯算是盘缠。”

王韶连忙推辞。

苏油说道:“子纯大哥听我说完。陕西战乱之地,延边蛮夷交杂,他们是只认货物钱财,不讲道德礼仪的。”

“要勘察陕西延边地理山川,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,出入其中,最好的东西,莫过于茶瓷绢锦。”

“四通商号因五十万箭课,如今与陕西诸军算是搭上了交情。益州有陈季常,豪侠仗义。你去找他,他会给你最大的支持。”